漸冷的空氣中，陳舊的門檻旁的鎢絲燈泡，在灰藍調的夜幕降下的那剎亮起，為迷途疲憊的人們點亮一絲溫暖，鵝黃的光暈渲染開。
推開木門，隨著清脆鈴聲響起的，是男子的一聲噴嚏
「……啾！！！！」揉了揉鼻翼，他彎下腰把放置在角落的盆栽拿進店裡。
正搬起來那正在成長期的樹盆栽，他的目光注意到了一個身影。
「呦！」一手抱著大盆栽，他向來人揮了揮手，露出的笑容十分溫暖：「這麼晚了也來練習啊？」
看向那位在時鐘塔紀念日上認識的男子，葉琉向對方禮貌性地行了禮。儘管男子並不會給人太強的氣壓，但面對比自己高大的男人來說還是會讓自己有些緊張。
今天是禮拜三，所以只有他一個人來到椿姬。
「晚上好，辛先……嗚。」還是下意識地加了敬稱，葉琉趕緊住嘴，只怕讓眼前的男人生氣。
「哎，雖然說叫我辛就好，改不過來也不用這麼緊張。」男人把立領領口往上拉些，表情有些無奈，上前幾步，名為「辛」的褐膚男子用食指指節敲了下葉琉的額頭、力道輕柔，像是告訴對方要放鬆。
「唔！」意外辛的動作，但他也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敲額頭了。
「你吃過了嗎？我剛炸好了天婦羅，吃一點再上工比較好。」回頭走回屋簷下，辛推開門讓客人進來，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啊地叫了一聲：「小姐今天下午好像有點小毛病，小莉莉帶她出去看醫生，到還沒回來呢！他有傳任何訊息告訴你嗎？」
葉琉摸了摸額頭後一邊回應到：「啊、有的……」
還記得是自己上課的時候收到訊息的，但因為是Lily傳的，他才在據說是科系最嚴格老師的課堂上開來看。
「還好他有傳。」辛鬆了口氣，「吃點炸物等他吧，他應該再一會兒就回來了。」笑了笑，他帶著客人進入了店內。
指了下門後方的掛衣架，示意葉琉可以把大衣外套掛在上面。
椿姬偶爾會提早歇業，前一天都會告知熟客，以及發布訊息給生客知道，今天就是如此。咖啡店內的桌椅已經都擦拭好，整齊的擺放著，古物們也被收進各自專屬的箱子裡，等待著明日的豔陽。
店內乾淨的毫無生氣，只有淺淺的豆香飄盪在空氣中，隔壁的維修室也十分安靜，看來那聒噪的維修師也不在這裡。
這景象安靜的讓葉琉有些不習慣。
他照著辛的指示將大衣掛上。除了豆香之外似乎也聞到了些油炸食物傳來的香氣 ── 在椿姬聞到這香味也讓他有些不太習慣。
悄悄地走到廚房，葉琉從門邊探出顆小腦袋，看見辛正把被紙巾吸掉大半油脂的天婦羅一一裝盤，連同醬料筷子一起放到桌上。
盯著那快要吸飽油而變得油亮的紙巾，雖然天婦羅看來金黃的好吃，但瀝出的油亮還是讓葉琉的臉忍不住白了一下。
葉琉抿了抿唇後開口問到：「……呃、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而辛聽到男孩的問句他歪了歪腦袋。
「嗯～～你會泡茶嗎？」從角落的櫥櫃裡拿出茶罐及茶，「我泡的都被酸說喝起來像水一樣。」苦哈哈的乾笑幾聲。
「呃、會一些……」回想著之前還住家裡時偶爾會自己去泡茶來喝，記得當時還被父親笑說根本跟爺爺一樣。
他從辛手上接過了茶具後便開始沖洗，準備來泡茶。
緊接著辛又補上一句：「噢！我還煲了飯，如果你夠餓的話。」
「啊、謝謝……」一邊覺得辛比想像中還好客外，忍不住思考著Lily到底是怎麼跟他認識的，「呃、我想……等Lily他們回來再吃好了？」其實是不知道Lily他們吃過晚飯沒，葉琉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真為他們著想。」辛從冰箱裡拿出蘋果、萵苣、紫高麗菜，「不過你的好意先放一邊吧!小莉莉可是極素主義者，要不是有養貓，他大概這輩子不碰肉吧。」
聽聞對方的提醒他才想起來這件事，尷尬地只好裝忙在處理茶壺。
溫好壺後，葉琉將剛倒進茶則的茶葉置入茶壺中，便將熱水小心翼翼地倒進去開始醒茶。
桌上的那盤可是海產天婦羅吶。
將蔬菜切份，用洗菜籃裝起，辛打開流理台的水龍頭仔細的清洗著，「愛麗絲應該是不用等，這時間她沒回來大概明早才出現了，一把歲數了還不安分。」
無奈地聳聳肩，辛把蔬菜架高瀝乾，拿出醬油等調味料，調和成酸甜的和風醬，接著把水果切丁，浸泡浸鹽水中，拿出三個圓碗，將蔬菜擺盤成花的形狀，撒上切丁的水果及醬料。
「聽小莉莉說，你做的和菓子很好吃，他還說你是他的老師。」把一碗沙拉放進冰箱，辛笑著說道。
雖然不是出自於Lily之口，但辛講的話還是讓葉琉害臊起來，臉熱的跟手上的熱水差不多了，「……我、我沒有Lily說的那麼好……」將壺裡的熱水倒掉，他又重新倒入了熱水。
從壺裡飄散出來的蒸氣開始帶了點茶味。
「哈哈哈，這個你要跟小莉莉說喔，我只是旁聽的而已。」把另外兩碗沙拉放到桌上後，辛走回流理台收拾上面的菜葉及碗盤，一旁裊裊茶香暈開了整個廚房，辛大力的吸了一口，「這茶香味真棒──！」他忍不住的大聲起來：「泡好就趕快來吃吧！天婦羅冷了可不好吃喔！」
對方突如其來的增大音量讓自己稍微小嚇到了一下，倒著熱水的手甚至抖了一下。
「啊、好的！」他趕緊回應。
一邊將茶葉收拾好的同時，只覺得剛才的聲音好像跟現在在紐約那傢伙的身影重疊了，雖然好像有點失禮，但一想到這讓葉琉好像比較沒那麼緊張了。
葉琉將茶壺及茶杯一起端了過去，順手地幫辛也倒好了一杯茶才坐下。
「謝謝啊！」舉起茶杯吹了幾口氣，才慢慢喝下杯裡的茶水，「呼──好久沒喝到這麼好喝的茶了。」讚嘆了句，辛那雙明亮翠綠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著葉琉，「神奈同學，你喜歡小莉莉嗎？」出口沒幾秒發現自己的用句不對，表情尷尬了起來連忙正色道：「咳嗯……我的意思是你喜歡小莉莉的歌聲嗎？」
並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尷尬，葉琉反而接續了辛的提問回答到：「……嗯，我很喜歡Lily的歌聲。」他捧起了那杯茶，手上傳來了溫暖的溫度。
「是讓人很有安心感的嗓音，」他凝視著杯子裡清澈的茶，微微垂下眼，「很像被捧在手心裡的感覺……」
才方語畢，葉琉就發現自己好像講了什麼露骨的話，臉頰瞬間刷上一層紅：「呃、我的意思是……Lily的聲音真的很好聽……」
「喔……！小莉莉聽到肯定很開心，你啊……，可是讓他第二個願意主動唱歌的人呢。 」起身呈一碗飯回來，動起筷子，夾了一塊天婦羅，輕輕沾上醬料放入碗中，「在時鐘塔跟他合奏的時候，有感覺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第二個？這讓葉琉忍不住愣了一下。
而聽聞問題的他想了想後也只是搖了搖頭，「嗯……我、沒有察覺到什麼……」不知道為何，雖然是實話，但一講出來卻突然覺得有些心虛。
大概是因為察覺到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還要了解Lily吧。
這樣的自己，還能稱得上是搭檔嗎？
「……雖然這樣問很冒昧，但有點好奇、第一位是？……」尾音剛落下葉琉就被自己的提問嚇著了。
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只是仗著情緒在提問問題了。
聽到葉琉的問句，辛嘴角的弧度明顯上翹不少。
「不冒昧，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講的。」雖然給小莉莉知道大概會被揍吧，一口咬下天婦羅，咀嚼幾下吞下肚後才又繼續開口：「讓小莉莉第一個真心誠意唱歌的人，是他的初戀對象。」放下筷子，啜了口茶水，辛微微的搖搖頭。
「雖然法國人很浪漫的這件事是刻板印象，不過啊……套到小莉莉身上，倒是一個過分認真的玩笑。」
不知道為何聽到這番話的葉琉反倒是鬆了口氣——大概是因為畢竟是愛戀的對象，會讓Lily主動開口也不太意外。
「原來如此……感覺…‥好難想像Lily談戀愛的樣子呢。」將一條天婦羅夾進碗後直接說了出來。
然後他又發現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講的。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因為Lily平常看起來、呃、似乎對談戀愛好像沒什麼興趣的樣子所以、呃……應該說……」覺得自己似乎越描越黑了。
辛大笑了幾聲：「看他那副冷冰的樣子，的確是跟戀愛撇不上邊。」非常贊同葉琉的想法的點頭道：「可惜，事實總是與表象相反吶……小莉莉現在還有把刀插在這邊。」放下筷子，辛指著自己的心口，「上次聽了神奈同學的音樂後，我覺得，能把這把刀完全拔除的，只有你了。」因為自己能做到的，僅僅是把刀刃磨鈍罷了，能替除那把凶器的，不會是他。
「欸？……」葉琉有些震驚於辛的說法。
畢竟自己剛剛才在動搖著自己身為搭檔的事情而已，而且……
「啊，不過這也是我個人比較矯情的說法而已。」重新舉起筷子，辛又夾了幾口飯。
「但是、戀愛這種事……我、也沒有談過……這樣……」這樣真的有辦法將那人受傷的心缝起嗎？
葉琉盯著碗裡的天婦羅，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眨了眨碧綠的眼眸，辛露出大大笑容，吞下食物後喝了幾口茶，「別想太複雜，小莉莉他，非常喜歡你的琴聲喔，多鼓勵他唱歌吧！！」
說出了讓人無法理解的話語後，指著擺在一邊的沙拉，「吃吃看吧！我做的醬料連小莉莉都沒話說喔！」
還來不及反應辛的話語就被慫恿著吃沙拉。
葉琉盯著那晚擺盤的漂亮的蔬果，叉起了幾片沾著和風醬的葉菜後放進了嘴裡。
從口中傳來清脆的咀嚼聲。
「……好吃。」有些訝異。比自己想像中好吃太多了。
看著男孩略為驚訝的神色，辛笑著夾了幾片天婦羅放進碗中，繼續享用自己未完的晚餐，時間就在夾雜著炸物香味得閒聊中一晃而過，辛問了葉琉許多事情，有些是關於曾經讀過一年的音咲大學的事情，更多的，是關於Lily與葉琉之間的事，和菓子、貓咪、以及沒趕上的餐會，卻再也沒過問任何合奏的事情。
正當辛用優雅地吃相把整個飯鍋吃光，仔細摳著鍋邊黏著的米粒時，外頭響起了鑰匙轉動的聲響，門鈴聲隨之迴盪。
「嗯？這個腳步聲應該是小莉莉。」辛抬起頭，豎耳聆聽，下了這個定論。
「去迎接他吧，剩下的我來收拾就好。」朝著葉琉眨了眨眼，辛用飯匙把最後一點的米飯放進碗中。
而葉琉只是順從的向辛點了點頭後便起身離開廚房。
與其說是順從辛的話語，倒不如說是順從了自己心底的漣漪——雖然與辛談話並沒有任何的不適感，但葉琉很清楚知道自己其實一直在等待著那個人的歸來。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
「……歡迎回來。」他對著剛進門的身影說道，冷冽的風從男子背後敞開的門吹了進來。
琥珀的瞳孔微微睜大的看著男孩，Lily有些意外來迎接自己的是自己的搭檔。
「……嗯，讓你久等了，抱歉」放下提著的貓籠，把大衣鈕扣解開，脫下放在門後的衣架上，「吃過晚餐了？」語氣柔和的問著男孩。
輕輕點了點頭。
葉琉猶豫了半晌後才開口說：「……Lady還好嗎？」他蹲了下來看了看貓籠。
——想歸想，但他其實還沒想到該給與對方怎樣的安慰。
「別想太複雜，小莉莉他，非常喜歡你的琴聲喔，多鼓勵他唱歌吧！！」
他的腦海中想起了辛的這句話。
「只要按時吃藥就沒問題。」
籠子裡的獨眼貓兒悠悠的瞥了葉琉一眼後，無精打采的別過頭，捲縮起來。
Lily抬頭看了眼時鐘，毫無波瀾的面容出現一絲懊惱，「練習完，在這邊睡一晚吧……明早我再載你上課。」
「Lily……」葉琉站了起來，淺褐色的雙眼凝視著男人。
「我、有些話想對Lily說……」他聽得見自己逐漸明顯的心音，在胸口劇烈的跳動。
「什麼事情？」男人淡然地看著眼前的搭檔，對方有些緊張的神色全入了眼底，拿不準葉琉想說什麼，心理飄過各種問題沒個定論。
「我、我很喜歡Lily歌聲！」他覺得全身開始發燙起來，心臟跳動的力道像要讓自己喘不過氣。
「不管只是輕輕哼著還是開口的歌唱，我都很喜歡，我、我真的很高興能夠跟Lily一起搭檔！」儘管身子因為緊張還有羞恥而在顫抖，葉琉還是直直望進對方的眼底說道：「所以、所以——」
「所以我希望、能夠聽到Lily自在歌唱的聲音！」
一片靜默後，是男孩因羞恥原地自爆的聲音。
葉琉的臉脹紅到耳根，逃避了Lily的視線，他只能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等待時間的過去。
好羞恥好尷尬啊啊啊啊啊啊——
葉琉在心裡暗叫。
真希望我能一直聽到你的歌聲，那是多麼的自由──
無來由的，Lily想起曾經有個人跟他這樣說過，那是他過去曾全心全意奉獻，而現在，眼前的男孩──
人不能活在過往，這句爛俗的諺語挺適合你的，向前看吧。
紀念日那晚，跟辛兩人再個樓觀星的那天，友人說的話語一閃而過。
或許吧……，或許從一開始詢問對方要不要一起參與音咲季時，自己就是存有那麼一點心思了。
張開臂膀，Lily抱住了搭檔。
「謝謝你，我會的。」
溫柔的擁抱包裹住男孩，羽毛似的僅僅是幾秒，這片溫暖便隨之消失。鬆開手，Lily提起貓籠，「我先把小姐安置好，一會兒就下來，你到後棟的練習室等我。」
而葉琉還沒有從那擁抱中回神，那餘溫隨著北海道低溫的空氣迅速消散了，同時間也拉回了他的思緒。
他不敢抬起頭，只是紅著耳根向對方點點頭後，宛如受驚的小動物逃逸般，他迅速的拿起琴盒後奔離而去。
才剛看著前一個人像隻小兔子般迅速的往後棟鑽去，沒多久辛又看到另個人耳朵紅到要熟的走進來廚房，挑眉衝著自己好友露出大大的微笑，「你也辦得到嘛！」辛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而Lily紅著耳朵輕咳了幾聲，提著貓籠緩緩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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