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上靜謐到讓人一不小心就能睡著,只有列車行駛於鐵軌上的喀搭喀搭聲傳入耳裡。車上的人們無不是閉目休憩、便是低著頭看著手機或是書本。
男孩手拉著拉環、盯著窗子看,窗外一片漆黑反倒讓窗戶成了鏡子一般。正當男孩與倒影裡的自己對視時,一大片的陽光冷不防的闖進兩人之間,讓眼鏡後的雙眼緊閉了起來。
等男孩再度睜開眼睛時,眼前呈現的是風光明媚的音咲市街景。
雖然音咲市並不大,但對於沒有代步工具的人來說還是得搭乘地下鐵才行。
已經正式搬到音咲市三天了,前幾天終於把搬家的事情告一個段落。
男孩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考上音咲大學了,畢竟主修樂器還學不到五年,根本可以說是半路出家。
儘管是在舊傷發作的痛苦惡補之下才有現在的自己的。
『……三鳥川、三鳥川,在您左側的出口即將開啟,請注意。』
廣播的聲音打斷了男孩的思緒。
啪滋一聲,已經站在月台上男孩背後的車門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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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出了站後沿著大路往三鳥川邊走去。大概是因為學校都還在放假的關係,除了來散步的老人家外,也有不少家庭帶著小朋友來玩耍,亦有不少看來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年輕人結伴而行。
東風拂過男孩的臉龐讓他瞇起了眼,接著視線便被在河堤邊閃爍的光芒吸走了。
除了暖陽照在波光粼粼的川上造成的光之外,還有著他再熟悉不過的銀色音符——是位手上拿著直笛、看起來大概才五、六歲的小男孩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吹奏著《綠袖子》,一旁還有兩、三個小朋友看著從直笛裡飄出來的一顆顆音符。
只是那挪塔的光芒忽明忽暗——這大概就是造成閃爍的原因吧——《綠袖子》的旋律也有些搖搖晃晃,努力吹奏著直笛的小男孩皺起了眉頭。
這時一名年約三十末歲的男子蹲坐在小男孩旁邊,看來似乎是爸爸,手上也拿著直笛,男子跟小男孩說了什麼之後兩人便一起吹起了《綠袖子》。
隨著兩段旋律彼此越來越接近,挪塔的光芒也越趨穩定的發亮了起來,最後當旋律完美的重疊在一起時,挪塔發出了閃亮的銀色光芒,小男孩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
圍觀的其他小朋友也驚呼出聲,開始追逐著飄散開來的挪塔。
看見這一切的男孩難得的露出淺淺的微笑,拿起了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將這畫面照了下來,耳邊隱約能聽見那些小朋友的笑聲,還夾雜著「好厲害」、「再來一次」等等稚嫩的聲音。
三鳥川的水翠綠的清澈,準備過橋時讓他忍不住停下來對著碎鑽閃爍一般的水流照了幾張相。一路沿著參道走,儘管已經春天了參道上還是有些落葉,蓊鬱的森林裡傳來了些鳥鳴聲。
在巨大的鳥居前行禮後,男孩走了進去。
才剛搬來沒多久,總覺得需要向這裡的神明打聲招呼,以及為遠在關東的父母還有紐約的朋友保佑一下才是。
他往手水舍的方向走去,在那見到了一位有點點眼熟的人正好在淨手。
是個女孩子,細緻的長髮落在肩上,修長的手指接過了從杓柄流出的水,一些水順著指縫間落下。
沒有記錯的話,似乎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女孩子。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老住戶了,但比自己還要早到這地方,這點男孩是可以確定的。
大概是剛搬來的時候有跟那女孩對到眼,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呢……
一想到這他立刻甩了甩頭。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女孩淨手完了,似乎也沒發現遠處有個人在盯著她看就往背對男孩的方向離去。而男孩見女孩走遠了才敢上去淨手。
「……」他想了一會,最後拿起了方才女孩所持的杓柄旁的另支柄。
叮鈴叮鈴——
是搖鈴的聲音。
女孩行完兩次禮後拍了拍手,接著閉上了眼。
男孩則是躲得老遠默默看著女孩的舉動。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行徑宛如變態一樣。
就走過去,反正她也不見得會認出自己是誰。
可是萬一她認出來怎麼辦?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跟她點點頭打個招呼就好,不然直視前方當作沒看到她!
可是、這樣感覺會不會顯得自己很沒禮貌……會不會被討厭啊……
但是她也不一定是音咲大學的學生……
但、萬一如果是,現在做出這樣的舉動、之後在學校遇見她的話該怎麼辦啊……
雖然高中後狀況有比較改善,但初來新地方跟人接觸還是會有些緊張。
深怕自己一開始就不小心得罪誰而想避開人群的男孩站在一棵樹旁心理拉鋸,腳邊還有幾隻圓胖的麻雀不畏人的跳著,似乎正在等待眼前的兩腳直立動物會不會掉落下可以吃東西。
女孩似乎許完願了,向著拜殿裡行了一個禮之後,轉身準備離開,朝著男孩的方向走了過來,但因為男孩正躲在樹後所以女孩並沒有察覺到。
啊啊啊啊等等等等她要過來了——
不行現在不能走出去,轉身離開嗎?可是這樣要走去哪感覺她是要離開吧這樣不就是跟我走同一條路嗎這樣我該不會又要一路走出神社還是說我可以在哪邊走不同的路等她離開後我再折回去——
正當男孩紊亂的思緒思考除了整個人跳進草叢外還有什麼方法時,兩個小朋友如風一般從自己身旁跑過。
似乎只是在互相追逐打鬧而已,然而其中一位小男孩忽然跌了一跤,稚嫩的膝蓋狠狠地擦撞上石地板,被追逐的小女孩聽見聲音停下了腳回頭一看。
果然小男孩坐在地上、斗大的淚珠一顆顆的沿著臉頰滾落下來,好像很努力在憋著不讓自己哭泣,破皮處緩慢的滲出鮮紅色的血,一旁小女孩很慌張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正當躲在樹後的男孩想出面時,同樣看見這幕的女孩上前了。
只見女孩蹲了下來,然後從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了手帕。
「一定很痛吧,讓姐姐幫你包紮一下好嗎?」女孩向小男孩柔聲地說道。
只見小男孩用力搖了搖頭,但皺在一起的臉看起來好像很難受。
「為什麼呢?」女孩停下手詢問道。
「……嗚、因為……媽媽說、男孩子、嗚……不能哭……要、忍耐……」小男孩哽咽的聲音讓話語也跟著皺在一起。
而女孩只是輕聲地說道:「是男孩子的話也沒關係的喔。」女孩的聲音非常輕柔:「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只要跌倒了受傷了都會覺得痛的。而且忍著不想哭,是不是會更想哭呢?」
小男孩點了點頭。
「因為呀,眼淚就是『痛痛』,如果不哭出來的話,會有更多的『痛痛』在身體裡面唷,」女孩伸手,輕輕地把幾滴淚珠拭去:「所以,如果覺得痛的話就大聲哭出來吧,沒有人會罵你的喔。」
而站在一旁的小女孩也蹲了下來,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勇太很勇敢!我幫你把痛痛都擦掉!」
小男孩聞言後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來,女孩則是用手帕幫他把膝蓋包紮好,接著跟小女孩一起用衛生紙幫小男孩把那些「痛痛」全擦掉。

站在遠處的男孩把這一幕全看進了眼底。
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而最後男孩則是目送了女孩牽著兩個小朋友往反方向去找小男孩的媽媽了,隱約還聽得見停止哭泣的小男孩對者女孩說「謝謝姐姐」的聲音。
覺得痛的話就大聲哭出來嗎……將一塊五元硬幣投入賽錢箱時男孩忍不住想到。
叮鈴叮鈴——
男孩搖了搖鈴繩,行完兩次禮後拍了拍手,閉上雙眼。
希望父親跟母親平平安安、希望佐藤在紐約也一切順利……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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