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鬼神們歡騰的時間。

　　用傑克燈驅趕黑暗，在燈火下活動的鬼神鼓噪著。披著惡魔衣裳的人們高歌而起，羊角、利爪、尖牙在鵝黃的燈下閃著鋒利的光芒。他們沿著燈火通明的道路前進，被那熱鬧所吸引，孤魂野鬼拉著彼此加入遊行，向著仍猶豫的人們遞上甜美的邀請。

　　舞蹈及笑聲填滿了空氣，膨脹的氣氛直逼月夜，卻沒有人注意到穿梭在人群間的那條黑蛇。

　　與母親一同在街道外圍看著遊行，小男孩澄澈的雙眼注視著隊伍裡奇裝異服的人們，嘴角因熱鬧的氣氛而笑的如彎月。

　　但那雀躍的心情卻被背後那蛇吐信的氣音所打斷。

　　小男孩回首一望，在不遠處的小巷裡他看見了身著醫裝的男子，鳥喙面具上的玻璃眼睛因為路燈而閃爍著。那男子伸出戴著黑皮手套的手並朝著他招手，見小男孩猶豫，他輕抬起提著銅色甕桶的手，桶裡那一顆顆螢藍色包裝的糖果似乎隱隱發著誘人的微光。

 

　　來這裡——

 

　　那糖似乎對著小男孩這樣說著。

　　像在黑暗裡驅光的飛蛾，小男孩在母親分神時悄悄地溜進巷子裡，甚至還差點撞著了男子——高大的身影讓他被迫抬頭看著玻璃眼珠，似乎還能聞到那人身上散發出藥水混合糖果的詭異味道。

　　男子將手伸進螢藍色的糖果裡抓起了一把糖，並反手攤開在小男孩面前。

　　「……給我的？」小男孩開口詢問。

　　男子點點頭，不發一語。

　　小男孩圓大的眼睛眨了眨，盯著那藍色包裝的糖果。

　　今天是萬聖節，有糖果的話沒關係的吧？邊這麼想的同時他伸出手，將男子手上的糖全數握緊在手心裡。他仔細端詳著手掌上的糖，正抬起頭想道謝時男子早消失無蹤了。

　　他抓了抓頭，突然背後颼地起了一陣涼風，高大的影子直接照住自己。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回身，印在褐色眼底的是戴著印有花紋面具，半穿黑色袍子、半邊用著白色繃帶纏繞身子的男人。

　　嘴角下垂的人臉面具僅露出一對橄欖綠的眸子，而那雙眼正直直往小男孩眼底望。

　　「咿——！」他被嚇著了，猛地往後一退，殊不知腳直接拐到凸起的石磚，在他差點跌倒時忽地被人從後頭扶住。

　　「小心。」那人的聲音響起。

　　小男孩定神一看，扶住自己的另個男人身穿鑲著金色花邊的黑袍，有著華麗裝飾的人臉面具勾著微笑，面具底下的藍色雙眼像夜晚盛開的藍花那樣柔和。

　　兩個人？他現在才想起媽媽曾警告過路上會有奇怪的人把他帶走，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看不到爸爸媽媽。

　　小男孩慌忙地回望，卻發現方才高大的男人已經消失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晚餐的南瓜派吃太多。

　　黑袍男子蹲了下來，從袖口裡拿出了一包用金色緞帶紮了個蝴蝶結的小布袋，「我可以拿這個跟你換糖果嗎？」

　　聞言的他癟起嘴並捏緊了手上的糖，看來是不太願意。

　　似乎早預料到會如此，黑袍男子拉開緞帶，一陣香氣從裡頭飄散而出，被味道所吸引的小男孩忍不住往裡頭探。

　　是星星及月亮。

　　藍紫色的糖霜裝飾在餅乾上，挖空的星星被剔透的果凍填滿，月亮上的糖粉似乎也在隱隱閃爍——袋子收滿了夜晚，就像魔法一樣。

　　小男孩低下頭猶豫了陣，最後將手中的螢螢石頭遞出。黑袍男子取下腰上繫著的布袋將藍色糖果裝起，眼尖的小男孩在接過裝滿星空的袋子時，瞥見那個布袋裡充滿了與他手上相同包裝的藍色糖果。

　　「你願意跟我做個約定嗎？」戴著白手套的小指伸進了他的視野，「以後看到一樣的藍色糖果，記得拿給夜巡者，好嗎？」
　　小男孩凝視著那雙藍眼，用力地點點頭後將小指勾了上去——

 

　　Pinky, pinky bow-bell,

　　Whoever tells a lie

　　Will sink down to the bad place,

　　And never rise up again.

 

　　被狼追捕的蛇正在逃竄。

　　醫裝男緊抱著銅甕在小路移動，他刻意選擇有被鐵鏈鎖住的鐵門或是鐵網隔擋的路，畢竟身為吸血鬼的他可以毫不費力地穿透過去。

　　醫裝男停下腳步喘息著。他左顧右盼，除了夜晚的霧氣匍匐外他沒看到任何人。

　　甩掉了？玻璃眼睛閃著光。

　　狼埋伏於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寒毛岔地豎起，等他旋身時已為時已晚，戴著惡臉面具的男人從暗處忽地朝自己撲來——

　　「……！」揮出拳的蘭斯發現他只揮到一團空氣。

　　他整個人穿過了使用穿牆能力的醫裝男，後者趁機抽出偽裝成疫醫手杖的仗劍就往蘭斯身上刺去。

　　吭地響亮一聲，劍刃立刻就被軍刀擋了下來，醫裝男怔住了。

　　是黑銀。

　　「別掙扎了。」蘭斯感受到劍刃上加重的力道便說到，甚至反向壓了過去。

　　醫裝男看著不斷逼近自己的雙刃，不但沒有束手就擒，鳥喙面具底下反而發出咯咯笑聲。

　　「你笑什——」

 

　　唰——

 

　　眼前被螢藍色的毒藥潑灑。

　　醫裝男趁著蘭斯被那一桶藍糖砸臉的同時穿進一旁的牆，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樣是個囤放貨物的倉庫，除非那個狼人夜巡者找到門或窗子破進來，否則根本拿他沒辦法。

　　他忍不住笑意，甚至想直接仰天大笑，但他最終忍了下來，徒留幾聲氣音及顫動的肩膀。按奈住情緒後，他轉頭往那面牆一看。

 

　　他看到了一張露著微笑的面具浮出牆面，並直勾勾地看著他。

 

　　「──！」連驚訝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戴著微笑面具的主人在穿進牆後立刻用杖劍賞了他一個耳光，鳥喙上的玻璃眼珠應聲而碎。

　　來者手一揮，杖劍打落在手腕上，武器框噹落地。面具取代那人的表情，他看著那張和藹的表情抓住自己的手猛地一跩，清脆響亮的喀聲迴盪，他甚至連尖叫都還沒發出手就被反跩到背後按壓至地上，身上藏著的藍色糖果撒落一地。

　　亞斯洛緊抓著醫裝男脫臼的手，膝蓋毫不留情地壓上男人的背。

　　他看著鳥喙上僅存的玻璃眼珠倒映著仍戴著微笑的自己。

　　「不要亂動，這樣只會更痛而已。」說著與表情有溫差的話語，亞斯洛另手仍握著杖劍──擁有相同能力的他最能明白「穿牆」在被抓住的時候有多好用。

　　被壓制在地的醫裝男聞言後，本只是嗚咽般的呻吟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暗笑，接著逐漸轉為瘋狂的嘻笑聲。

　　「……嘻嘻、嘻……瘋了……這世界真的瘋了……哈哈……」在疫病醫生面具底下的聲音說著，「居然有想拯救人們的沙利葉（註一）存在……嘻嘻……」

　　「您也是不遑多讓，『醫生』。」他冷聲回應，「不論是人類還是異族，甚至有大人也吃下了混著老鼠藥的糖果……這樣的『治療』我可不同意。」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死亡天使啊沙利葉！！」男人隨著情緒亢奮開始扭動起來，「沙利葉呀……我可是在治療這個世界的喔……我在替這個世界剔除壞蟲子喔……嘻嘻……」

　　聞言的亞斯洛怔了陣才緩緩吐出幾個字：「……夠了。」

　　似乎完全無視於亞斯洛加大的手勁，男子幾乎是想彎過身子看著他，「您也明白的吧？我們即是罪孽啊？看著那些小蟲子為自己的罪付出代價……那個表情、那個聲音……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夠了。」面具遮擋住已經皺緊的眉頭，亞斯洛捏緊了手，那吵雜的笑聲直敲著腦門，像是想撬開腦殼將最不想憶起的回憶血淋淋地挖出來。

　　「嘻嘻……沙利葉啊……您就安心地收割靈魂吧？」儘管戴著面具，亞斯洛似乎能看見男人猙獰的笑容，甚至是死命想望進自己眼底的眼睛，「畢竟呀沙利葉──」

​

　　「您可是死亡天使喔。」

​

　　「亞斯洛，我可以跟你做個約定嗎？」

​

　　「無論發生什麼事，要記得——」

 

　　Pinky, pinky bow-bell,

　　Whoever tells a lie

　　Will sink down to the bad place,

　　And never rise up again.

 

　　And never rise up again.

　　And never rise up again.

 

　　浴血的紅貓望著藍色的懊悔。

 

　　夠了——

 

　　一道光線隨著倉庫的門打開而闖入，衝進倉庫裡的是手握軍刀的蘭斯，在他開口前他便注意到那男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而站在其一旁的亞斯洛正背對著他，兩人周圍灑滿了藍色的糖果。

　　「亞斯洛──」

　　「沒事了，他只是昏過去而已。」亞斯洛轉過身，面具上的微笑仍笑地溫柔。

　　蘭斯看著亞斯洛走向自己後繼續說到：「走吧，今晚應該還有不少人需要幫忙。」

　　他沒有回應。他知道這聲音代表什麼。

　　蘭斯伸手想將對方的面具摘下，沒想到亞斯洛卻往後退縮迴避他的手。他愣住了，看著那對藍眼睛望著自己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接著便從他身旁走過。

　　蘭斯垂下眼，他看著仍躺在地上的醫裝男，最後只能以丟垃圾的方式將昏迷的男人扔出倉庫外好壓抑情緒。

 

　　夜晚還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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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沙利葉（Sariel／Suriyel），於猶太教及基督教中出現的天使，代表了「死亡及仁慈」，同時也是「月之天使」。由於古時部分傳說認為月亮與死亡有關，因此沙利葉也被視為墮天使之一。傳說被沙利葉的「邪眼」看到則不能行動，因此部分傳說也將沙利葉是為惡魔般的存在。（資料取自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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