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剌刺


自從失去母親、跟著導師離開柴堡後的旅行,他便一直想盡辦法不讓自己看到那張臉,甚至還被導師逮到正想把臉皮割下來的自己。
他闔上了眼。
儘管那也是年幼時的回憶,現在的他依舊不敢看著澡池裡的倒影。
——他連水中虛幻的自己都不敢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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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經過漫天的紅紗幾天後,眼前的景象終於有了點變化——當阿塔拉從被燥熱空氣所扭曲的地平線上看到樹影時,他還以為自己熱到看見海市蜃樓,直到聽聞商團其他人的驚呼聲才發覺原來眼前的綠洲是真實存在。
綠洲的泉水純淨到能映照出藍天,蒼翠的椰樹周圍長著矮小的沙漠植物,儘管四周仍被沙海所包圍,但溫度早已比在紅紗路時涼爽許多。
在商團被碧磐山盜匪夜襲後的這幾天,阿塔拉一直在照顧賽迪克身上的傷口。雖然盜匪扔出的飛刀並沒有對賽迪克造成致命的傷害,但也足夠讓這隻金雕暫時失去飛遠及狩獵的能力。阿塔拉用幾條毯子綁成足以容納賽迪克的布囊,將賽迪克如行囊般揹在身側。為了避免賽迪克看見人潮時的躁動,平時布囊上會輕輕蓋上一塊足夠透氣的薄布,偶爾能看見賽迪克從縫隙中探出小腦袋望著四周。
在剛進入花剌刺的周邊地帶時,商團偶爾會在小型的綠洲稍作休息,阿塔拉便會在這個時候替賽迪克重新敷上草藥、綁好繃帶及支撐翅膀用的枝條。
也許是明顯感受到環境的變化,賽迪克探出頭的次數似乎變多了,有時甚至會突然鳴叫個幾聲,阿塔拉對此感到安心——這表示賽迪克的恢復狀況良好。
四周的景象從點點綠洲漸漸變為一座座驛站,除了三姊妹旅團之外的商團也逐漸變多,直到眼前出現了綠洲聚落。
在讓商團的大夥於驛站休息後,幾名領隊便先行前往聚落內的市集打探狀況。也許是因為這是經過紅紗路夜襲後的第一座聚落,商團內的氣氛開始活絡起來,阿塔拉隱約聽見有些人正高興著有床可以好好休息,也聽聞有些人決定趁機好好的補給身上所需要的物資。
正當大家討論得正起勁時,領隊們卻一臉難看地回到旅團。
平時待人溫柔的荷蓓皺起細緻的眉頭,『這邊的居民不太友善,除了公共設施,昂貴店家幾乎不招待外來者,想買幾張紙也不好找。』她想了想後接著說道:『綠洲商業聚落,好客程度理應不會比柴堡居民差,感覺不太對勁。』
塔塔狄姆接續荷蓓的話:『市集薰香氣非常重,幾乎每家店都點著安息香。另外,我看見有人用水清洗錢,市面金幣的確是滿多汙垢的,也或者是什麼儀式。』
而站在柱子旁的伊什特萬倒是抱起胸,『聚落大門及市集周圍,會有人定時巡邏,待命數量至少十人。』他提醒到:『守衛態度滿強硬的,不要惹事招搖比較好,城鎮裡的貓群倒是很親人,嗯……滿可愛的。』
此次旅團的領頭——麗瑟洛特拉大嗓門,如獅子般的眼神掃過了在場的所有人:『花剌刺有不少罕見商品,大家帶些禮物去打探風聲,不然難得的生意就泡湯了。』她又再次強調:『把握時間調查,嚴禁襲擊守衛,只要問出原因,就能夠順利賺錢,商團自然會分發獎賞。』
聞言的旅團陷入短暫的躁動,有些人交頭接耳的討論著接下來的行動,有些人則是決定先在城鎮周圍打探再說。
阿塔拉看了看天空,日頭的軌跡已經越過正午,距離太陽落下之前還有一段時間,如果在那之前還沒找出什麼端倪的話,今晚大概只能在驛站裡休息了吧(雖然阿塔拉並不介意)。
他揹著賽迪克往自己的駱駝走去,本蜷著腿在休憩的駱駝一看到阿塔拉便緩緩抬起頭,他伸手輕撫駱駝的臉頰。阿塔拉將身上的布囊卸下,小心翼翼地與駱駝身上的行囊掛在一起,賽迪克從布囊中探出頭,有些焦急地拍動尚未復原的翅膀。
「賽迪克,在這等我。」阿塔拉對著焦躁不安的金雕說道,而金雕則是回應了小小的鳥鳴,彷彿是有些委屈地在答應對方。
在安放好賽迪克後,阿塔拉便拉緊斗篷往城鎮裡頭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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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鎮的一隅,一座富麗堂皇的宅子裡正鬧得雞飛狗跳。庭院的鐵門被悄悄拉開,披著麻色斗篷的小男孩在四處張望一陣子後才從鐵門裡走出,儘管用身上的麻色斗篷遮掩,底下隱約露出的衣服布料明顯都是上等貨。
伴隨身後宅子裡僕從們呼喊著少爺的名字,小男孩只是癟了嘴,將斗篷上的帽兜拉上。正準備要離開時,一隻有著灰黑色條紋的貓出現在他眼前,灰貓橄欖色的貓眼望著他,接著便踩著輕盈的步伐鑽進小巷子內。小男孩的眼神裡盡是新奇,他趕緊拉著斗篷,一手扶著斑駁的牆面,一拐一拐地尾隨著灰貓進入城鎮。
這個依傍著砂岩壁的泉水城鎮與一般的綠洲村落最大的不同之處,是四處都有泉水,水源豐沛的彷彿並不是在沙漠裡,以及居民們身上都帶著一股清香。上至真尊寺廟、下至市坊街頭都打理的十分整潔。阿塔拉沿著市集周遭行走,本來想打探點什麼消息,但許多居民見到他不是迴避眼神立刻離開,就是露出嫌惡的表情。
正當調查有些陷入膠著時,他正好走到市集廣場中央,這邊除了剔透沁涼的泉池外,周圍還有不少巨大的尖碑,阿塔拉湊上前看,上頭密密麻麻刻滿真尊教的訓誡,如裊裊白煙般的字體讓外人有些難以識別,但跟著導師在外旅行多年的經驗讓阿塔拉多少能看懂上頭的一些單字。
「……『真尊教誨』……『訓誡』……『潔身』?」阿塔拉邊低聲地喃到,如果解讀沒有偏差太遠的話,大概是說明該城鎮的居民重視清潔沐浴,並將此視為一種敬重真尊的行為,而對應到目前在城鎮觀察到的狀況,似乎也能解釋為何居民的身上總是有著沐浴完後的香氣。
但這並不能解釋為何居民們極度排外。
難不成是覺得旅行者太過骯髒?儘管他們確實有許多天沒洗澡,但連在地商人都不做生意似乎就顯得太過小題大作——肯定有其他原因在。
正當他思考著這樣的解讀是否正確時,阿塔拉感受到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磨蹭他的腳。他將視線從尖碑上移開,緊接著是看到白毛底、土砂色斑紋的貓用尾巴捲著自己的膝蓋,並且用貓背不斷地蹭著他的腳,惹得褲子上沾上不少的貓毛。
阿塔拉蹲下來,伸手讓貓聞聞自己的氣味,等著讓牠自行決定接下來的行動。這麼說來,剛才在市集觀察時確實發現不少的貓?……他暗忖著,甚至沒注意到那隻貓已經主動將頭鑽進他的手掌裡。
忽地,那隻貓停下動作,警戒地豎起耳朵並往後張望,要不了多久便弓起背、迅速地從阿塔拉腳邊鑽過。
接著,他聽見逐漸嘈雜的聲音從貓凝視的方向傳來。
在市集大道上,一支商隊正浩浩蕩蕩地將成噸的貨物運送進來。幾隻駱駝拉著貨車緩步而行,貨車周圍有不少守衛跟隨著,從穿著上來看似乎是私人守衛,可見商隊主人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貨車上的貨物堆地老高,也許是這趟旅途過於顛簸,綁在貨物上的繩子早就鬆脫,整車的貨物看起來隨時都會倒下。
看出這點的並不只有阿塔拉,一旁的行人們還不用等到守衛驅離便立刻躲地遠遠的,不少人交頭接耳著。
阿塔拉穿過圍觀的群眾,正準備前往下個地方時,他似乎聽到對街的屋頂上傳來貓叫聲。與其說是貓叫聲,倒不如說是兩隻殺氣騰騰的貓正豎起毛對著彼此哈氣,尖銳的叫聲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其中一隻貓霎地撲咬向另隻貓,兩方開始在屋頂上追逐起來,而在此刻,兩棟屋子間的小巷子裡緩緩地走出了一隻悠哉的灰貓,其身後似乎還有個人影跟著……
兩隻貓的追趕逐漸失控,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互相撕咬的兩團毛球幾乎是同時地躍過了屋頂,並跳上搖搖欲墜的貨物。
在貨車附近的灰貓不知道是被兩隻貓的鬥爭嚇著了,抑或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牠驚恐地將貓耳向兩側壓平,壓低身體跑走,一溜煙地便失去蹤跡。
但在牠身後的人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在兩隻貓將幾乎與屋子同高的貨物踢翻時,披著麻色斗篷的小男孩正從巷子裡走出來,承受不住重量的繩子徹底鬆落,貨車旁的守衛們邊叫喊著邊伸出手想扶住箱子,卻也只是杯水車薪。等小男孩意識到頭頂突然出現的黑影時已經來不及,他抬起頭,一箱又一箱厚實木板釘成的箱子往自己直直墜落——
——一道沙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箱子墜下的巨大聲響伴隨著貨物砸落地面揚起的沙塵,拉著貨車的駱駝也跟著驚叫出聲,貨車上的箱子砸落了一大半,有些木箱甚至破了個大洞,裝在裡頭的物品全撒出來,遍地的香料、器皿碎片以及日常用品。
待揚起的沙塵平息後,才有人注意到這一片狼藉中有個穿著沙白色斗篷的外邦人伏在地上,身上還散落著木箱的碎屑,不少路人反應過來後立刻大聲地呼叫周遭的人們前來幫忙。
小男孩緩緩地睜開眼睛,他本以為迎面而來的會是劇烈的疼痛及頭破血流,沒想到眼前的這名男子即時撲倒自己並用身軀擋下那些貨物。
在他開口前,阿塔拉便撐起身子說到:「咳……還好嗎?」他的臉上全是沙子。
雖然要說身上沒有傷是不可能的——至少好幾處的瘀青是跑不掉了——但也許是曾經被比木箱還致命的東西壓傷過,阿塔拉在抱住小男孩前完全沒想過傷勢會是如何。
令人意外的是,這些砸落的木箱實際上比看起來的要輕上許多,在他從地上爬坐起來時,他注意到散落在兩人周圍的全是純白色的肥皂,濃厚的皂香味沾的他倆身上都是。
精神未定的小男孩點了點頭,也跟著坐起身,本來罩著臉的帽兜也在剛才的混亂中滑落,幾名上前查看兩人狀況的守衛在看到小男孩後震驚地大喊著:「希德拉少爺!!」
原來是富人的小孩嗎?阿塔拉心想著,但在他起身之前,一根根銳利的長槍便圍架在頸子周圍。
他對於這樣的狀況已經很習慣了,只是他沒想到就算導師不在身邊自己居然也會惹上麻煩——果然師徒總會在某些地方相像的嗎?
其中一名穿著較為特殊的守衛對著阿塔拉警告:「你是外邦人對吧?這裡沒你的事了,請你離開。」
名為希德拉的小男孩立刻拉住那名守衛的衣袖,「等等、賽夫!他剛剛才救了我,而且他可能也受傷了……」
賽夫聞言後皺起眉頭,「可是少爺……他可是沒淨身過的外邦人啊!」似乎話中有話,賽夫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沉痛。
希德拉鬆開了手,一拐一拐地走到了阿塔拉身前,用他小小的身軀擋住阿塔拉,「那又如何!!」與瘦弱的身軀不同,少爺的聲音中氣十足,那個背影在阿塔拉看來無比巨大,「他們從城外到來,沒有機會淨身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況且……」他頓了會,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況且他們也不是當年的那些人啊!」小小的臉龐上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不解大人們的不明理。
在少爺背後的阿塔拉隱約能看見希德拉袍子下的雙腳,儘管袍子長度遮掩了大半部分,但他仍注意到少爺的左小腿似乎只是根拐子。
正當賽夫想開口時,從他身後傳來了另個男人的聲音:「……希德拉!」
男人身旁跟著十幾名私人守衛,深藍色的袍子上有不少繁複的精緻刺繡,男人的臉龐菱角分明,甚是俊俏,與少爺的臉有幾分神似。那名男人一見到希德拉,立刻跑了過來。
而賽夫在見到那名男人後,與阿塔拉身旁的幾位守衛一同朝著男人行禮,「老爺!」
「父親——!」少爺話才說一半,男人立刻將他抱進懷裡,差點沒讓他窒息。
「希德拉……沒事吧?有受傷嗎?」男人稍微退開,慌忙地看了看少爺身上有沒有傷口。
少爺輕輕搖搖頭,「我沒事,父親。」接著他側過身,看了眼正在將身上沙塵拍落的阿塔拉,「是這位先生剛才救了我的。」
聞言的阿塔拉停下動作,並向著老爺行禮。他並不奢望對方能對自己釋出善意,但出乎意料地,老爺毫不遲疑地向他伸出手,並開口說道:「謝謝你,這位先生。」
阿塔拉怔了會才伸出手回握,老爺將另隻手放在他回握的手上,又再次慎重地回道:「真的……非常謝謝你,先生。」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
接著他看向了一旁的賽夫說道:「賽夫,你跟其他人把這裡整理一下,不然造成其他人困擾就不好了。」正當賽夫想開口反駁時他又接續:「我希望這位先生今天能當我們扎佛羅家的貴客,應該沒什麼問題吧?」他問到,臉上還勾起了微笑。
被這麼反問,賽夫一時啞口無言,只能支支吾吾地回應:「呃……當然沒問題,老爺……我這就去處理。」在帶著其他人離開前,他還瞅了阿塔拉一眼,似乎是在警告阿塔拉別以為這樣就算了。
見賽夫有點悻悻然地離去,老爺對著阿塔拉說道:「抱歉,請別對賽夫感到生氣,他只是在盡他的本分。」他放緩語氣,「但希望你能來寒舍一趟並不是說說而已。希德拉對我還有內人非常重要,今天要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不敢想像……」他垂下眼,輕撫了希德拉的頭。
對於阿塔拉而言,要接受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邀請有些不好意思,遑論對方還是一個地位不低的富人。正當他想開口婉拒的時候,餘光瞥見希德拉正望著自己,那個像極了綠洲椰樹的蒼翠雙眼實在讓自己無法拒絕。
阿塔拉頓了會,最後終於開口說道:「謝謝您,扎佛羅先生。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帶著另個夥伴一起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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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幢屋子像皇宮過於誇張,但絕非是普通平民住得起的。金碧輝煌又一塵不染,阿塔拉一踏進來時甚至還覺得自己好像把地板給弄髒了。柔軟的地毯以及掛於天花板上的裝飾都讓他看地目不轉睛,整間屋子似乎還點了安息香,待於走廊兩側的隨從們開始幫他做簡單的淨身以及拿取外衣,周到的服務反而讓阿塔拉有點不適應。他側背著布囊跟在扎佛羅父子後頭,裡頭的賽迪克此時又探出一顆鷹頭在外晃啊晃的,跟在阿塔拉背後的賽夫忍不住皺眉,也許是這股敵意引來賽迪克的注意,只見賽迪克盯著賽夫,鳥冠周圍的細羽微張,鳥喙微開,似乎是某種威嚇的動作。見狀的賽夫只是哼了一聲,暗忖著要不是老爺交代,才不會讓這隻禽類也進屋。
在進入客廳後,阿塔拉看見了一名女人坐在用華麗布料縫製成的軟墊椅子上,那女人一看到希德拉,激動地輕喚孩子的名字並上前擁住,這時他才發覺原來孩子的蒼翠雙眼是來自於母親。
在聽聞阿塔拉與三姊妹商隊前幾天在紅紗路的遭遇,以及今天在城鎮裡的狀況後,扎佛羅家的老爺便一邊請人查看賽迪克的傷勢,一邊與阿塔拉娓娓道來這幾年城鎮所發生的事——
原來是去年從東方遠道而來的商團帶來了黑鼠瘟疫,這場瘟疫重創了整座城鎮,無論是旅行者還是居民們都有不少人敵不過瘟疫的侵襲,當時可謂人間煉獄。
在阿塔拉一邊聽扎佛羅的說明時,一旁的希德拉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被放在軟墊上的賽迪克,本來十分警惕眼前這兩腳小生物的金雕,最後還是臣服於少爺手中的煙燻兔肉,吃得不亦樂乎。
當年的鼠疫讓不少的家庭破碎,就連扎佛羅家也不意外。
這一家本來應該有五位孩子,但四名孩子因染病而逝世,只留下最中間的孩子——也就是希德拉——當時的醫生當機立斷決定將因染疫而開始腐爛成黑色的左小腿截肢,才救回希德拉一命。
黑鼠疫顧名思義是藉由老鼠傳傳播的瘟疫,其中最大的病徵便是病人的皮膚會因皮下出血而開始轉黑。
聽聞至此的阿塔拉眼神不經意閃爍了一下。
——那這樣就更不能在公共澡堂沐浴了。
也因為帶來這場災難的是城外的旅行商團,自此之後,居民們便更加重視淨身,同樣地也對外邦人更加警惕。
知曉來龍去脈的阿塔拉還在思考著該怎麼回報麗瑟洛特他們時,扎佛羅老爺便突然開口提要他至少今晚留下,最起碼也好好地沐浴一下。
知道扎佛羅家似乎是以開設多家公共澡堂為業的家族後,阿塔拉並不意外老爺提供的謝禮,但對於在公眾場合必須取下面罩這件事……
扎佛羅老爺看阿塔拉的猶豫便立刻補上一句「如果想要私人點的空間也沒有問題的」,看來是決意要讓他留下來了。
既然對方都如此堅決,甚至是特別為他準備一間個人用的澡堂,阿塔拉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下去。
況且……他看著已經被煙燻兔肉俘虜的賽迪克任希德拉輕輕撫著身體,至少今晚也能讓賽迪克好好休息了。
扎佛羅老爺所準備的個人澡堂其實就附在阿塔拉的房間裡,如此私密的配置阿塔拉還是第一次見到,澡堂是半開放空間,可以看到外頭的風景。儘管是個人使用,但整個澡池的面積就算要容納十個人大概也沒有問題。而除了澡池之外,他還注意到,在靠近澡池邊的石子地面上有一盆同樣盛著熱水的盆子,而大小似乎正好能讓賽迪克在裡頭洗澡。無論是澡池還是盆子裡都飄著乾燥後的藥草,以及提香、穩定心神用的藥用花瓣。看來是為了賽迪克還有他被貨物所砸傷的傷口而準備的。
在一邊退去身上的衣物時,賽迪克早就等不及地撲進了水盆裡,一時間濺地地上都是水花。
緩慢地坐進了澡池裡,他感受到從四肢末端傳來的灼熱,接著身子隨之變暖,手掌傳來被熱水逐漸暖化的酥麻感。伸手將綁在後頸上的髮繩鬆開,幾綹阿拉拔斯人常見的黑棕色捲髮披散在肩上,阿塔拉長吁了口氣,上次這樣好好地洗一次澡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他又讓身子更往池子裡坐,仰著頭靠在池邊,鷹黃色的那隻眼凝視著外頭黑夜裡的點點星光。
如果可以不要露出自己的臉,那麼他還滿喜歡像這樣洗澡。
自從失去母親、跟著導師離開柴堡後的旅行,他便一直想盡辦法不讓自己看到那張臉,甚至還被導師逮到正想把臉皮割下來的自己。
他闔上了眼。
儘管那也是年幼時的回憶,現在的他依舊不敢看著澡池裡的倒影。
——他連水中虛幻的自己都不敢面對。
他被賽迪克拍著翅膀的聲音拉回思緒,只見平時威風凜凜的金雕,此刻就像戲水中的鴿子一般,張著翅膀在水盆裡抖著濕漉的羽毛,牠看了看阿塔拉,發出了幾聲輕盈的鳴叫,看起來非常滿意這次的澡浴。
看見賽迪克如此,阿塔拉難得露出淺淺地微笑。
好好休息吧,他暗忖著。這趟旅程才剛開始。